第三盏送丁灯请回家的当天夜里，

家里突然多了两个没有鼻子的小女孩儿。

她们争抢着唤我嫂子叫阿娘。

第二天，嫂子想告诉我娘。

我娘却先开了口：「有娃喊你娘，你千万别答应！那是鬼娃！」

1

嫂子愣了一下没说话，就被娘赶去干活儿了。

过了一个月，她果然怀孕了。

娘乐的眉飞色舞，嫂子却忧心忡忡，找到娘，想说什么。

可娘把一碗飘着厚厚黄油的鸡汤摆在她面前，她一下子就干呕起来。

娘一把摁住她，骂骂咧咧：「快点儿把它喝了！别饿着我大孙子！」

嫂子小声地说恶心吃不下。

娘两片嘴皮子立马就像上了发条一样，

「你不吃，我大孙子不吃吗？！不知好歹！」

「还有啊，赶紧去把工给辞了！挣不了几个钱儿一天到晚抛头露面，要不是我想办法你到现在都还不会下蛋呢你……」

娘走了，嫂子才敢放松下来，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想把上面的厚油弄掉，却被我哥看见了。

他嫌弃地瞟了她一眼：「娘刚刚说的，你听到没有？」

「可是我……」

「我什么我？！我跟你说，你要是应了，我儿子就没了！别到时候还要花钱去打掉！」

嫂子的声音更小了：「是女娃就要打掉吗……」

哥哥瞪她：「咋滴？你还想生个赔钱货？」

哥哥拿着钱就要出去，完全不顾嫂子难看的脸色。

我知道，哥哥又要去赌了，嫂子压根儿不敢多说一个字。

他和爹一个样，有点钱就去赌，娘管不住他们。

我还知道，那天夜里，真的有两个小女孩儿一直喊她阿娘。

嫂子真的答应了。

因为我也听见了。

2

那会儿，她睡得迷糊，那两小孩儿叽叽喳喳喊的好欢，她被吵醒，迷瞪了一小会儿，就点头答应了。

我压根儿不相信什么应了就只能生女娃的鬼话，可嫂子却听到心里去了。

她惴惴不安起来，每天摸着肚皮出神，有好几次，我都看见她跑到没人的地方，剧烈地跳着跑着，甚至还用肚子去撞栏杆。

我猜她大概也是不想生女娃。

毕竟，我们村儿里拢共也没几个女娃——小女娃夭折的多，养大的也都嫁人了，平常压根儿不回来。

可回来的路上，她看到别人家抱着的香香软软的娃，她好像又心软了。

紧接着，她的肚子就跟吹气球一样鼓了起来，大的吓人。

娘脸上是禁不住的喜色，逢人便说自己儿子有本事，这大胖小子，多会长，以后肯定有出息！

她和哥哥没有注意到，嫂子的身子一天比一天消瘦，脸色渐渐乌青，有时候一天能睡十个时辰。

我劝哥哥快带嫂子去医院看看，可他根本不听，我想和嫂子好好说说，可她整日里沉睡，我怎么也喊不醒。

我猜肯定是那两个小女孩儿搞的鬼。

夜里，趁没有人，我把她们揪了出来，打算好好教训她们。

我劝她们：「我告诉你们啊，我们这儿的女娃，可活不久！」

扎着羊角辫，大一些的那个跟我说：「你骗人！你不长这么大了吗？」

另一个头发短短卷卷的跟着点头，还朝我扔小石子儿：「就是！你自己有娘！你当然这么说了！你看你娘对你哥哥多好？没娘，能行吗？」

她们齐齐点头：「嗯嗯！我们就是要找一个娘！有娘有奶吃！什么都不怕！」

我又气又想笑：「我告诉你们，娘亲，是这个世界上，最恶毒，最恐怖的东西，她们先是假装对你好，然后，会把你抽筋扒皮，吃的连骨头渣都不剩，你们难道不知道吗？」

两个娃娃面面相觑，齐齐摇头。

也是，她们这么小，应该什么都不记得了。

羊角辫问我：「那你怎么不逃走？」

我想了想，指了指终于醒来，开始低头绣虎头鞋的嫂子。

「我想带她走，她和我娘可不一样，她是个好人。」

小卷毛调皮地打了我一下：「对！她是个好人！所以是个好娘！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说完，两个人又消失不见，我看到嫂子忽然扎到了手指，疼得扔掉了鞋面子，紧接着，她揉了揉太阳穴，打了好几个哈欠，好像又要睡着了。

我感觉她更瘦了，身上笼着一股晦暗的气息。

不行，我不能让她真的生下女娃，我要带她走。

我跑到嫂子跟前，拼命地喊她：「嫂子！醒醒！醒醒！咱们快去医院！快去医院啊！」

可嫂子不仅没有醒，还透着一股死气。

3

外头，娘请的大仙儿也到了。

她说最近总睡不安稳，感觉家里有什么脏东西，老是在暗处盯着她，肯定是有邪祟想害她。

那人大仙儿一进门，就站在了院子里，用鼻子使劲儿闻，然后开始掐手指。

「老嫂子，你这里不太平啊！」

大仙儿说着，搓了搓手指。

娘赶紧奉上票子，那大仙儿收下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倒是没有去娘的房间，反而踱进了嫂子的房间。

他指着房梁上的几盏送丁灯：「这灯，你从哪儿请回来的？」

娘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就，就是集上的啊！这还是我自己买的呢！亲家那可是一毛不拔，本该他们出的那是一个子儿也不掏……」

在我们这里，若是新媳妇儿头一年没有生出儿子，娘家就要送一盏花灯在床前挂着，第二年还没有儿子，再送一盏……

一直生不出儿子，就一直送，直到生出儿子。

我嫂子床前就有三盏，但都是我娘自己掏钱买的。

每次买回来的时候，她都宝贝的很，说这东西老金贵了，不许任何人碰。

哥哥打趣说了一句，这灯居然是皮子做的，上头不应该画大胖娃娃吗，怎么还画个鬼符？

娘赶紧捂住他的嘴，叫他别乱说。

我看着这几盏飘飘摇摇的灯，确实是皮子绷的，有些泛黄，上面的符虽然精美，但却生出几份诡异来，和对面墙上的两个粉嫩的大胖娃娃格格不入。

嫂子一开始也是抵触得很，但哥哥不许她摘掉，还说都是因为她，才花冤枉钱。

这前些日子，第三盏灯请回来的时候，嫂子盯着它看了许久许久，我看见她的眼神突然变得惊恐和难以置信，渐渐泛出泪花，目光竟然逐渐变得温柔起来。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提过要摘灯笼的事。

可这大仙儿好像压根儿没听娘说话，他走到这三盏灯下面，反复仔细地看，还用手拨动了一下。

娘急的大喊：「别动！」

话音刚落，大仙儿已经大步迈到了嫂子的床前，声音颤抖：「再不摘灯笼，她就要死了！」

4

大仙儿将嫂子的被子掀下一半，露出她那张毫无生气的脸，把娘吓了一跳。

「我滴个娘嘞！脸咋这么黄啊？」

娘赶紧去拉嫂子，喊她起来，可嫂子一动不动，像死了一样。

娘吓得瘫在地上：「不得了了，我大孙子咋办啊？我大孙子没事儿吧？大仙儿！快救我大孙子！」

大仙儿指了指上头的灯笼：「你这，不是一般的灯笼吧！女婴的人皮人骨，能避开阴气，只纳阳明，若是有孕，必将生子，」

他面无表情的脸突然变得狰狞：

「不过，你这灯笼没敛住魂儿，魂儿跑出来，进了她肚子了，她活不久了。」

娘破天荒地没有反驳，喃喃地说：「不可能！卖灯的跟我说了，这都是先割了鼻子再制的！闻不到人味儿，魂儿怎么可能敛不住？！

再说了，我明明叮嘱她了，有人喊娘千万别应，怎么可能被缠上？」

大仙儿不说话，四处转悠，又朝门外看了一眼，冷不丁问她一句：「你是不是还有个女儿？」

娘的脸色唰地就变了。

她紧张了起来：「她被我关起来了。」

大仙儿嘿嘿笑了一下：「你看，她在门口偷看你呢！」

娘吓得一激灵，躲到了桌子底下，头碰的桌上的茶杯当当响。

她牙齿打颤：「怎么可能？！我把她钉得死死的！她不可能跑出来！」

大仙儿悠悠地拉长了语调：「唉！你还不知道吧？人皮灯里的魂儿，闻不到活人味儿，可闻得到死人的啊！」

娘低着头不说话了，良久，她咬着牙问：「先不说我那贱女，我大孙子，能活的成不？」

大仙儿摇摇头，头也不回地走了：「你还是想想怎么保你媳妇儿的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