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鲛歌

2024-07-17 11:07:114005

1

我剜出自己的心作为药引,把将死的叶亭陆救活。

当我受尽反噬之苦时,叶亭陆的白月光回来了。

白月光杀我的猫,拔我的鳞,将我赶出将军府。

我求他相救,可他却说:「一条低贱的鲛人,能在我身边三年,已是你三生有幸。」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鲛人的心,是治不了人的。

1

我嫁给叶亭陆三年,陪他四处征战,可他一朝得胜回朝,白月光便回来了。

琼华公主,曾与他两小无猜,被迫和亲远嫁,如今,新寡回京。

自她回京后,叶亭陆便常常留宿公主府。

连府中下人都在暗中议论,说我这个将军夫人要做到头了。

只有我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因为,剜心的反噬已经让我的身体达到了最大负荷。

我就快要死了。

「阿亭,你这将军府,打理得也不怎么样嘛!」

公主挽着叶亭陆的手臂进来。

我下跪相迎,暗中打量她。

雍容华贵,明艳动人,一派风姿。

琼华长公主抬着高傲的下巴,仔仔细细地端详我的脸,然后笑了:「听说鲛人天生媚骨,美艳异常,怎么她如此普通?」

她转头看看叶亭陆,又看看我,摇摇头:「低贱又丑陋,怎配做护国将军夫人?」

叶亭陆轻笑:「不过是个玩物,能做三年将军夫人已是她三生有幸。公主若不喜欢,随意处置便可。」

琼华捂着嘴笑得意不已:「待他日我入了府,再行处置。」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远。

公主没有叫我起身。

所以,我只得跪着。

烈日下的碎石小道,跪得我的膝盖火辣辣的痛。

鲛人上岸,自劈鱼尾才可获得双腿。

上岸后,走的每一步都如走在刀尖上一般疼痛。

我放弃了海里广阔的自由自在,在这狭小的一方天地中终日困顿,只为他那一句不离不弃。

如今,一切都成了笑话。

2

公主如同一个君王一般巡视她的领地。

扔掉不喜欢的花草,换掉不顺眼的陈设。

叶亭陆在她身后满脸都是宠溺。

他似乎忘了,那些都是我喜欢的。

当她说怕猫,要掐死我的猫时,我忍不住扑了上去。

「求公主放过!这是唯一与妾身相依为命的东西!」

公主拎着猫,饶有兴味地看着我:「哦?相依为命?唯一?」

我忍痛下跪:「是。唯一。曾经还有一个人,只是现在,唯一与我相依为命的,只剩下这只猫。」

余光瞟见叶亭陆的脸色一白。

「我可以把猫还给你,但是,你得用一样东西作为交换。」

「我知道公主想要什么。妾身愿自请和离。」

叶亭陆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我垂下眼睑,鲛人的习性,一生只能有一个伴侣。

如果背叛伴侣,便会肠穿肚烂而死。

所以,叶亭陆才会如此无所顾忌,因为他断定我离不开他。

可他没想到,我宁可肠穿肚烂而死,也要离开他。

公主扔下一纸休书。

「将军府没有和离,只有休妻。」

我爬过去,颤巍巍地捡起休书。

休书上明晃晃地写着:

侍妾澜氏,军中权宜所纳。今与其断绝关系,以后婚丧嫁娶一切无关。

我想起当年叶亭陆在军中,是如何与他拜了天地,他又如何昭天告祖叶家娶了新妇。

堂堂正正娶过门的将军夫人,如今成了最低等的「侍妾」。

心像被一只大手撕裂开来,血肉模糊。

我的泪一滴一滴打在薄薄的休书上。

然后,我用手背擦干泪,跪行到公主面前,伸出手:「我的猫。」

公主抱着猫,说道:「休书是你自己要求的,并不是我要的交换条件。」

我怔怔地看着她,膝盖的疼痛让我的头发晕:「那你的交换条件,是什么?」

琼华公主手抚过猫背上顺滑的毛:「我要你的鳞。」

我惊了一瞬,不由的向叶亭陆看过去。

叶亭陆面无表情:「公主晚间睡眠不好,鲛人之鳞是最能安神的。云歌,听话,不过是要一身鳞片而已,不会致命。」

不过是一身鳞片而已……

一身鳞片……

而已……

拔鳞不会致命,可是会疼啊!

况且,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拔鳞,相当于直接要我的命。

我低着头,一声不吭。

公主笑了:「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强人所难。不过一只猫而已。来人,处理了它。」

「不要!」我扑上去拽住她的裙子,心一横:「我拔。」

3

你以为天下最疼的,是劈尾吗?是剜心吗?

不,是拔鳞。

我的手抚过光滑的鳞片,面露不舍,最后,一咬牙,使出全部的力气,用力一拔!

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我惨叫一声,整个身子在地上抽搐翻滚,如一条失了水的鱼一般大口喘息。

而琼华公主,在全府上下的陪同下,兴致盎然地观看。

看到有趣处还不时发出笑声。

犹如在看戏团表演。

我疼到昏死过去,再被冷水泼醒,又一次晕过去,再一次被泼醒……

我曾经的夫君,那个发誓护我一辈子的男人,搂着琼华公主的腰,冷冷地看我浑身是血在地上挣扎,如同看一个陌生人一般。

拔完所有鳞,我就如血海中捞出来的一般,浑身上下没有一寸好皮。

我撑着最后一口气,一寸一寸爬向公主:「我的猫……」

「行了,我也倦了,猫便还你吧。」

公主伸手抓住猫后颈,结果下手一重,惊到了猫,猫尖叫一声,挠破了公主的手臂。

「死畜生!该死!」一旁的叶亭陆抓起猫狠狠往地上一砸!

小猫和我同时发出凄厉的尖叫。

「不要!」

我想扑上去救,可是,我浑身疼痛,已经动弹不得。

只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小猫头朝下,被狠狠砸到地面上,当场断了脖子。

「小白!」我发疯一般扑上去,将猫抱在怀里,可猫耷拉着头,口鼻中涌出了鲜红的血。

「叶将军,救救它,求求你,救救它!」我捧着我的猫,磕头恳求。

叶亭陆仍下一张银票:「澜氏,不过一只猫而已。何必在此无理取闹。这五百两银子,够你买一马车猫。公主要休息了,你走吧。」

叶亭陆,你将我的尊严踩在地上,对我的痛苦视而不见,然后云淡风轻地说,不过是一只猫而已。

我捡起银票,将它撕得粉碎。

「叶亭陆,你忘了,这猫是当年阿远去世后,你送给我的。

你说,阿远会变成猫,永远陪伴我们。

如今,你亲手杀死了他。

叶亭陆,我澜云歌与你,一刀两断。

若再见,便是仇人!」

4

叶亭陆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可我已经转身。

抱着猫,勉力站起身,一步步离开了叶府。

我咬着牙,尽量让自己的步伐不那么狼狈。

可一迈出叶府的大门,我便倒了下去。

七月酷暑,晒得我的身子发烫。

鲛人最怕烈日,没有鳞的我,在烈日下就如烤干的鱼。

「阿远!」我抱着白猫的尸体,眼角沁出了泪。

阿远,我的儿子,也死于这样一个酷暑之日。

那时候他病入膏肓,可烈日下的战地沙场,缺食少药,陷入严重的旱季。

刚满两岁的他,浑身滚烫,嘴唇干裂。

他在我怀中祈求:「母亲,水……阿远想喝水……」

我找遍了交战地,竟找不到一滴干净的水。

只能划开自己的手腕,将血喂给他。

可我的阿远,还是闭上了眼睛。

我的儿子,从在我腹中开始,便跟着我和叶亭陆,四处征战。

在马背上颠簸流离,在交战地忍饥挨饿。

到死都没有享受过一天好日子。

我悲痛不已,整日抱着他的尸体,不肯下葬。

叶亭陆不忍我日日悲伤,便给我找来这只白猫。

他说,阿远化成了猫,来陪伴我们了。

我终于将阿远的身体下了葬,从此与猫为伴。

阿远,原来你的父亲,早已遗忘了你。

我闭上眼,任泪水肆虐。

突然间,我感到一阵阴凉笼罩了我的身体。

睁开眼,只见一个肤白修长男子,站在我旁边,为我撑起了伞。

我求他带我去了河边。

我将双腿放入水里,可它们却再也变不回鱼尾。

「你劈尾了?」他有些惊讶。

我苦笑,眼中是深深地悲凉。

「为了一个男人,断了回族的路,是不是很可笑?」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显露出了他的本体。

狐狸,有着如火一般艳丽的赤色皮毛。

可身后,却没有了尾巴。

他的声音无比凄凉:「我和你一样,再也回不了家。」

言久安,狐族最小的皇子,从小被送往凉国做质子。

狐族,尾巴数量越多,越尊贵。

而作为拥有九尾的皇子,本应是最尊贵的存在。

可他却被亲生父亲生生砍断了九条尾巴,作为质子,献了出去。

他对我伸出手:「所以,你愿意跟我走吗?」

我低头望了一眼脚下流水殇殇,然后,将手放进了言久安掌心中。

5

言久安带我回了质子府。

亲手替我医治身上的伤。

他医术了得,在他的医治下,连拔鳞的伤疤都淡化得毫无痕迹。

「外伤好得差不多了,让我把把脉,不要留下什么体内之症才好。」

他笑容和煦,我想缩手,却来不及了。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笑意一点一点消失,继而眉头紧皱,眼神狠戾。

「云歌,你的心呢?谁剜的?」

我唇边泛出苦涩:「我自己。」

言久安怔怔地看着我,良久,缓缓道:

「天启九年,叶将军率大军征战南疆,遭遇南疆蛊术侵袭,命在旦夕。幸遇神女相救,起死回生,大军得胜。」

这是史书上的句子,一字不差。

「那个神女,便是你?」

我垂下眼睑苦笑:「什么神女,不过是低贱的鲛人而已。连史书上,都不屑记录鲛人二字。」

想起过往,我的心又痛起来。

那时候我在南疆的河流中,亲眼见叶亭陆征战沙场的赫赫英姿。

杀伐决断,智勇无双。

从此我便倾心于他,他没有嫌弃我是鲛人,反而对我照顾有加。

为跟他永远在一起,我劈开了自己的鱼尾。

我与他一起征战沙场,保家卫国。

在他征战南疆,被蛊术所害,命悬一线时,我剜出了自己的心救他,也用鲛族秘术,助他的军队脱离蛊术所控。

叶亭陆说,我是他这辈子最爱的女人。

他会一辈子对我好,不离不弃。

哪怕在军中,他也用最高的礼仪娶我过门。

我以为我们会永远幸福下去。

可琼华公主一出现,他便弃我而去。

原来,我不是他最爱的人。

我只是他忘记过去的工具。

言久安握住我的手腕安慰我:「都过去了。」

我抬眼看他,过去了吗?

可我就要死了。

我反手握住言久安的手:「久安,你想回家吗?想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吗?」

言久安的眼睛徒然一亮。

我歪了歪嘴角:「我助你。」

我本已是无根浮萍,有幸遇见他,在最绝望地时刻,是他给我最后的温暖。

所以,我要在死之前助言久安心愿达成。

还要,让那些伤害过我的人,得到报应。

6

质子府时刻在皇帝的监视之下,所以,质子府多了一个女人,也瞒不过当今陛下。

荷风宴上,陛下特要求言久安和我出席。

我跟在言久安身后,走入殿内。

却见上首的琼华公主与叶亭陆并肩而坐。

见进来的人是我,琼华公主翻了个白眼面露不屑,而叶亭陆眼中则满是复杂神色。

「言九公子,这就是你带进府的女子?区区鲛人,似乎没什么特别之处。」、

「启禀陛下,在外臣眼中,她是这世上最美丽,最心善之人。外臣心仪于她。」

我看见叶亭陆攥起了拳头,眼中似有怒火。

「既如此,朕愿做这个媒。澜氏,朕问你,你可愿嫁给言九公子?」

我列席而出,跪在殿中。

言语铮铮,掷地有声:「回陛下。小女子不愿意。」

殿中响起一片哗然之声。

言久安虽是质子,却也是狐族九皇子,堂堂正正的九尾皇族。

而我,一介低贱鲛人,竟然敢当众拒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