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

2024-07-09 15:59:055037

女帝

我是养在深宫里的公主。

供权势最盛的上阳王赏玩了三年。

我按着他的喜好,从不谙世事的栀子花,变成了妖冶动人的红芍药。

上阳王说,等他凯旋归来,定迎娶我为正妻。

可我却亲眼看到,他吻住了单纯如白纸的小丫鬟。

我质问他时,男人只满不在乎地一笑。

“小丫头怪纯的,换换口味罢了。”

“你身为公主,更要有容人之量,不是吗?”

既然他不想要皇家赐予的荣宠。

那我也不介意,换一个上阳王。

1.

子时,江逊之照例来了我宫中。

甫一进门,他便紧紧箍住我的腰。

灼热的雄性气息扑面而来,江逊之哑声唤我,

“瑶华,我极想你……”

我抵住他胸膛,余光落到门外那一片雪白衣角。

小丫鬟年纪小,还没学会隐藏踪迹。

我故作平静,问他,

“是想我,还是只想我?”

江逊之愣了愣,顺着我的目光看向身后。

俊脸划过一丝尴尬。

他默了一会儿,似是想翻篇,俯首强吻了上来。

我胃里忽然翻涌,倒退半步,扬手扇了他一巴掌。

江逊之脸侧微红。

他本生得貌若好女,此时,更是糜艳无比。

江逊之没恼,反而挑眉,有些戏谑地掐住我的手腕,

“长本事了?”

闻言,我心头控制不住地抽了抽。

我是天生媚骨的体质。

按我朝惯例,这样的公主,是要偷偷当做贡品,送给藩王们赏玩的。

江逊之替我挡下了其他男人。

代价是,乖乖做他的小宠。

我答应了。

三年间,江逊之夜夜留宿我宫中。

他有一手调教人的好本事。

见证了我从不通人事的小白花,变成了玩弄人心的红芍药。

江逊之说,他虽早已功名赫赫,却不想过早成家。

他讨厌被妻妇管束。

所以,他是众多权贵里,最流连风月的一个。

喜欢这样一个男人,其实是种犯贱。

半年前,南诏国犯边,我父皇派江逊之率军镇压。

出征前,他喝醉了,吻着我的嘴角低语,

“若此战凯旋,愿娶瑶华为妇,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信了他。

我想,若不是我看到他搂着那小丫鬟,和她难舍难分地亲吻一处,我是会嫁给江逊之的。

“我同那丫鬟只是玩玩,小丫头怪纯情的,换换口味罢了。”

“你是公主,后宅之事,更要有肚量容忍,不是吗?”

我鼻尖酸涩。

江逊之垂首吻去我眼角的湿润,语气里有淡淡的笑意,

“不说了。”

搂着我,就要往榻上走。

我不知哪来的力气,狠狠挣开了他。

江逊之脸色一变。

我不等他开口,率先勾住他的脖颈。

按着他最喜欢的模样,挽起一个柔柔的笑。

“王爷,那女子叫什么名字?”

江逊之怔了怔。

眼底却多了些我看不懂的戏谑。

他抚了抚我的鬓角,低声道,

“忽然记起,瑶华和她还算个故人。”

我不明所以。

殿外传来一阵躁乱,片刻后,一个瘦弱的少女便被带了进来。

侍卫说,她鬼鬼祟祟,形迹可疑。

少女洁白的裙角染上了些脏污,嘤咛着低泣,可怜极了。

她抬头,目光投向江逊之,嘴里唤着王爷救我。

看清她眉目的那一刻,我呆住了。

她不是别人。

是我曾经唯一的朋友,昭娘。

2.

自古以来,祸水体质的女子,大多要遭受世人冷眼。

我出生时,被父皇视为狐媚妖邪,送到最偏僻的宫室将养。

我的母妃受我波及,被赐了一条白绫。

所有人都说我克死贵妃,天生不祥。

满宫之中,只有昭娘愿意同我说话。

昭娘是孤女,从小到大,只在皇宫里当差。

她性情纯良,连最严厉的嬷嬷都说,昭娘是个单纯如纸的傻姑娘。

宫中每每少了份例,其他人不敢吱声,只有昭娘,敢为我出头。

我被其他公主欺负的时候,也是昭娘挡在我前面护着我。

我以为,我和昭娘会是一辈子的挚友。

直到那天。

我被推进芙蓉暖帐,等着“赏客”的光临。

彼时我还不知道要来的是谁。

昭娘,却已经一丝不挂地站在了庭院里。

她手上搭着刚洗完的衣裳,身上挂着层层水珠,像是在发呆。

江逊之刚好瞧见了她。

昭娘傻乎乎地站了会儿,后知后觉地行了个礼。

随之被赶来的嬷嬷狠狠揪住耳朵,拖了出去。

“什么下贱东西,也妄图跟主子分享荣华富贵!”

之后,我再没见过她。

嬷嬷说,昭娘心思不纯,已经被发卖出宫。

后来我同江逊之提起过一次昭娘。

他唇边笑容玩味,

“那女子吗?没印象。”

“容貌不如瑶华者,我向来是不在意的。”

我权当做调情暖意的俏皮话。

却忘了昭娘曾跟我说过——

她不想当一辈子的宫女。

她也要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做人上人。

3.

“王爷,奴婢不是有意跟踪您的。”

昭娘跪坐在地,微微俯首,露出一小截白嫩后颈。

示弱如一只撒娇的狸奴。

我心中复杂。

昭娘虽然没看我,我却能感受到她身上的敌意。

和少时完全不同的,剑拔弩张。

我抿了抿唇,看向江逊之。

我存了可笑的心思,还想看江逊之会不会替她开脱。

江逊之并没闪躲,笑盈盈地对我说,

“这丫头是个没坏心眼的,瑶华饶她一次算了。”

我呼吸滞了滞。

昭娘这才冲我叩首,声音放得柔软无辜,

“请贵人宽恕,奴婢只是紧着侍候王爷,不是故意要冲撞宫规的。”

她故意做出不认识我的模样。

看着她臣服的姿态,我心中格外郁结。

忽略了侍卫里飞来的冷箭。

“昭娘!”

江逊之面色一变,不假思索地挡到昭娘面前。

昭娘立即抬手,勾住他的脖颈,两人抱作一处。

而我,眼睁睁看着那支箭刺来。

我浑身发冷,从喉间挤出一声,

“江逊之……”

江逊之面露歉意。

我腿一软,倒了下去,重重撞在床腿上。

后脑传来剧烈的疼痛。

刺客在暴露的瞬间便被拿下。

可密密麻麻的酸楚,自我心底开始蔓延。

江逊之安抚好了昭娘,才过来关照我。

我躲开他的手,哑着嗓子道,

“你走吧。”

江逊之眉宇间多了些不耐。

作势要握我的手腕。

我冷硬地避开了。

“瑶华。”

江逊之声音沉了下来,似要动怒。

我错把他当成自己的良人。

却忽略了,浪子怎舍得回头。

4.

我第一次见到江逊之的时候,不着寸缕,怕得发抖。

他看见我时,先笑了笑,道了声别怕。

那一晚,江逊之像极了一个夫子。

堂堂上阳王,也会对一个女子温柔小意。

不知什么因子作祟,我靠到了他怀里。

嗅到了清浅的龙涎香。

江逊之告诉我父皇,他要我。

我父皇当然大喜。

自那之后,宫中再无人敢欺我。

都是因为江逊之的权势通天,我得以偏安一隅。

为了抓住江逊之,我费尽心机打听他的喜好。

也知道了他过往的风流韵事。

我忍着恶心,开始看避火图。

学着勾栏式样,花魁伎俩。

慢慢的,我的腰能盘圆一团面。

双腿能悬空夹住十个鸡蛋。

江逊之果然很喜欢。

他夸我,风情艳盛,容姿倾城。

可他现在,满心满眼护着的,是纯白如纸的昭娘。

不是我。

我避开江逊之的目光,淡淡道,

“我累了。”

江逊之冷哼一声,回头执起昭娘的手,毫不留恋地走了。

瑶华公主遇刺,注定是一桩可有可无的小事。

但换成上阳王,那性质就变了。

刺客挨不住大刑,招了,原来他是南诏的余孽。

江逊之又添功绩一件。

我努力让自己忘掉他。

宫门紧锁,不见来客。

没了江逊之的庇护,我的日子再度不好过起来。

父皇见江逊之久不入宫,差人来问我。

听到是我把江逊之赶走,父皇冷笑,说我守不住富贵,活该。

凛冬时节,各宫都备上了充足的红罗炭,只有我被冻得整日缩在榻上,都没下地的力气。

就在我绝望的时候,昭娘来了。

她带来了满满一筐红罗炭,施舍般地放在了我面前。

我看着打扮成宫女模样的她,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昭娘趴在榻边,眉眼弯弯的冲我笑,

“公主怎么不认识奴婢了?”

“这三年宫中还是一点没变,奴婢顺着哪条路,都能走到您这儿来。”

我抚上昭娘的脸。

她瘦了极多,下巴尖尖,像把小匕首。

“你和上阳王,什么时候开始的?”

昭娘嘻嘻一笑,

“两年前吧。”

“王爷莅临花楼的时候。”

原来,是在那么早的时候。

我干哕一声,胃里翻江倒海。

昭娘饶有兴趣地盯着我。

不住地往我心口捅刀子,

“对了,王爷一直同我说……”

昭娘促狭地朝我眨眼,

“瑶华放荡,令吾恶心。”

我沉默半晌。

终是落了滴泪。

5.

昭娘告诉我,她马上要嫁给江逊之了。

江逊之爱极了她的纯净天真,要赐她侧妃的名分。

她终于得到了想要的荣华富贵。

她不忘讥讽我,

“公主虽天生媚骨,但怎知男人吃腻了山珍海味,还会偏爱清粥小菜?”

我扯了扯嘴角,

“那你们俩,还真是天生绝配。”

昭娘笑得合不拢嘴。

冬至宫宴,江逊之照例入宫赴宴。

我躲过了嬷嬷的监视,在江逊之必经之路上等他。

上阳王府的马车停在我身旁。

江逊之命人把我拉了进去。

车内空间狭小,而他挽住我的脖颈,直接把我摁了下去。

他呼吸有些重,染着情欲的底色,

“瑶华,我想你了。”

换做往日,他这副神情,多半免不了一顿抵死缠绵。

但我冷静得可怕。

我梗着脖子和江逊之对视,

“王爷要成婚了,和我这般,怕是不妥。”

江逊之戏谑眨眼,捏了捏我的后颈。

他暧昧地盯着我的锁骨,轻声道,

“这般,是哪般?”

我心头微颤。

过往那些糜艳情景,全部显露了出来。

成为我挥之不去的烙印。

“你……不怕昭娘伤心?”

江逊之笑着吻上我的脸侧,

“我生平最恨后宅束缚,至于昭娘,不过是我找的管家之妇尔。”

“只要瑶华服个软,往后,我照旧日日来宫里。”

我恶心蹙眉,

“江逊之,你把我想得真便宜。”

江逊之摩挲着我的肌肤,漫不经心道,

“你不就是这样么?”

“如果没有我,你早活不下去了,瑶华。”

强烈的反胃刺激着我的神经。

我再也忍不住了,用力推开江逊之,转身要下去。

江逊之懒懒道,

“你若走了,可再也没人护着你了。”

我没有半点犹豫。

江逊之骂了一句粗话,一把将我捞了回来。

他惩罚似的,细密亲吻着我的脖颈。

我颤抖着挣扎。

江逊之哑声呢喃着,

“就这么讨厌我?”

“我将昭娘安置在后宅,不让她打扰我们。”

我原本没听懂他的意思。

回头看江逊之,才发现他眼中浓厚的欲望。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看清了这个男人。

什么天潢贵胄上阳王。

真让人恶心。

6.

我漫无目的地走在宫道上。

父皇不准我赴宫宴,漫漫皇宫,我也不知该去哪里。

又下雪了。

途径冷宫的时候,几个疯癫的老宦官发现了我。

他们摇摇晃晃地朝我走来,邪笑着摸上我的手臂。

“好美的女人,好喜欢……”

我警铃大作,转身想跑,却被地上不知道从哪探出来的手拽住了脚踝。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拽得倒了下去。

宦官们嘻嘻笑着朝我扑来。

我紧紧闭眼,预想中的恶心触感,却并没有来临。

一道清瘦高挑的身影挡在我面前。

那些宦官们像是见了鬼般,哭嚎着四下逃窜。

一把伞撑在我头顶,挡去了所有落雪。

少年伸手,将我扶了起来。

他腰间的佩剑发出铮铮剑鸣。

我这才看清了他的脸。

一副称得上,漂亮的眉眼。

他的眼睛是浅浅的琉璃色,看人的时候,会有种安抚人心的魔力。

和我记忆中的某张脸重合了。

我试探着叫他,

“周澜?”

少年肩头颤了颤,没否认。

我多了些欢喜,

“真的是你。”

南诏国的王子,幼时曾在宫中为质。

我记得他性情沉默,又是异国人,没少遭人暗中欺凌。

我们俩,算是同病相怜。

只是周澜过得比我还惨,有几回,还是我偷偷送了些东西给他。

三年前,南诏国归属我朝,周澜便随着使臣走了。

故人重逢,刚才又蒙他搭救,我没忍住掉了两滴泪。

周澜眸中暗了暗,抬手擦去我眼角的湿润。

他轻声解释,

“我姑姑曾是中原太妃,今夜我来此,只是想祭拜她。”

我点了点头。

周澜顿了顿,又问,

“你呢?”

“深更半夜,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我抿了抿唇。

周澜似有察觉,便也没再追问。

雪下大了。

周澜将他的伞递给我。

我讶异,

“你……”

周澜没说话。

跟他小时候一模一样。

少年定定看了我一会儿,转身,片刻便隐匿在了风雪里。

7.

也许是江逊之太久不入宫。

父皇召见我,问,江逊之是不是玩腻了我。

我忽然觉得很可笑。

一个上阳王,却能让国君这般忌惮他,使劲浑身解数讨好他。

甚至,都能将自己的女儿以玩物作比。

父皇看我久久不答,竟然直接走到我面前。

扬手,重重扇了我一巴掌。

“废物!”

我愣了愣,下意识要抬手还击回去。

却被他身边的几个侍女合力押着跪了下来。

我心头憋屈得厉害,紧紧咬牙,反问父皇,

“真正废物的不是你吗?”

“一国之君,天下之主,却要这般忌惮一个外姓王!”

父皇神情顿时阴沉下来。

他一把掐住我的下颚,看似肥肉堆叠的手,却能爆发出那样令人窒息的力量。

“真是放肆,和你母妃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像你这样的女儿,放在前朝,早就送到匈奴给鞑子当女奴去了。”

“朕留了你的性命,还许你只伺候上阳王一人,你却还不知足!”

我笑起来。

喉间发出难听的呜咽。

“如果这就是父皇口中的恩赐……”

“那还真是,令人作呕。”

父皇暴怒。

几乎要掐死我。

如果不是看我晕厥过去,他恐怕不会停手。

这并不是我第一回顶撞他。

我以为,这次的惩罚顶多是关禁闭。

像过往无数次一样。

可我想错了。

也高估了一个父亲对女儿的情分。

我被冷水泼醒,五花大绑着,推进了一辆囚车。

目的地,是军营。

8.

我被送进最下等的军营。

这里全都是素了很久的战俘。

他们看到女人,就像猫看见了鱼,眼冒精光,粗喘不止。

虽然在囚车里,但抵不住一双双油腻的手,隔着栏杆也要往我身上摸。

我死死咬着下唇,忽然觉得很无望。

身后传来熟悉的笑声。

昭娘搂着江逊之的手臂,站在三丈开外的地方,层层守卫之中。

她妆容纯净,和这个腌臜的地方格格不入。

连阴阳怪气时,也只会让人觉得她可爱娇俏。

“王爷,公主好可怜啊。”

江逊之面不改色,

“她自己选的路,怨不得旁人。”

昭娘掩唇娇笑,轻轻踮脚,毫不避讳地吻上江逊之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