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庆功宴上,我抱着刚满月的女儿,满心欢喜地等待他凯旋而归。
可等来的是他的将士剑指宫廷,血染红了整个宫殿。
他的将士鄙夷地嘲笑我:“我等是奉宁将军的命令,前来诛杀大梁皇族。”
一道清脆又娇媚的声音响起,“大梁的城防图是阿宁给我的,被蒙在鼓里的女人真可怜!”
“如今他大仇得报,你可以下地狱陪你父皇了!”
她话音刚落,无数的箭矢朝着我射来,我温氏一族皆倒在血泊中……
1
等再次睁眼后,我回到上巳节这一天。
我微微侧头看了看屋子里的人,交代道:“我怀孕的事情,万不可传出去,如若不然,你们提头来见。”
屋内众人大气不敢喘一下,纷纷跪地磕头。
我身边的太医冒死进言:“此乃皇家子嗣,公主你不可由着性子来……”
我满脸苦笑地安抚好太医,挥了挥手让众人离开。
恰在这时,宁锦贤推门而入,在他投眸的那一刹那,我们四目相对。
他眼眸微微一闪,一脸错愕地望着我,宛若我们之间隔着千山万水。
我从他的眼眸中看到我充满仇恨的眼睛,前世死去的冤屈让我敛去恨意,刻意将双眸投向太医。
他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太医,不由地皱起了眉头,语气淡淡地说:“下去吧。”
就在一炷香前,我在死的那一刻,我心中还对他抱有幻想,希望他来救救我和女儿。
是他派人杀了我们,夺走了大梁的江山!
在前世的这一天,他得知我怀孕了,大言不惭地对我说:“淑儿让我有了一个家,我无以为报,只能收复燕西十七州作为礼物,才能报答这份恩情!”
我惊喜地看着他,说:“燕西十七州在我出生后不久被宋国侵占,又在我结婚时,燕西再次被宋国侵占三州,你得拿回燕西二十州!”
宁锦贤连连点头,“燕西二十州是我送给你和孩子的礼物,既是孩子的生辰礼,又是爱你的证明。”
“淑儿……”他欲言又止地看着我,神情复杂地握紧了我的双手。
他的一声呼唤将我从记忆里抽离出来,我冷笑一声想从他手中挣脱出来。
可他双手紧了紧,他手掌上的老茧摩擦着我的手背,粗粝的触感是他常年征战的痕迹……
六年前,我们在上巳节相遇,我对他一见钟情。
那时的他刚从宋国逃到大梁避难,宋国常年征战,宋国百姓苦不堪言,民不聊生。
我说服了父皇,给他去大梁军队中谋了一个官职。
我是大梁的长公主,在军队中无一人敢欺负他。
可等他做到大梁将军后,领兵出战一年后,他便屠杀大梁的臣民百姓,派人亲手杀了我,就连他的亲生骨肉也不放过!
我思及此便喘不过气来,重活一世我要为前世死去的人讨回公道!
我轻轻阖上双目,快速抽离双手,冷冷地说:“我身子不适,将军请回。”
2
他没有起身,心事重重地坐在我身旁。
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他的影子将我笼罩在黑暗中,我们都静默不言,只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和风声。
一阵微风吹来,一股清香将我环绕,是他身上专属的味道。
他从不用香囊,但身上有股淡淡的香味,以前我很喜欢闻这个味道。
可如今,我只觉得厌恶,胃里不由地泛起了酸。
从前的我被蒙在鼓里,自以为遇到了此生挚爱。
就连到死都觉得他会来救我,不相信他会对我痛下杀手。
我用毫无感情的眼神扫了他几眼,如今的他与前世大有不同。
前世他炙热的爱都是虚假的,他在我面前演戏,我竟信以为真了!
而此时,冷漠疏离又沉默不言成了他的常态。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他对我痛下杀手,就连刚满月的婴儿都不放过!
重活一世,我没有把怀孕的事情告诉他。
等我查明真相以后,便会休夫!甚至弑夫!
他清冷的声音传来,“淑儿,太医怎么说?”
我垂头淡淡地说:“无碍,有点虚罢了,多调理就行了。”
他伸出手拉住我的右手,语气有些懊恼地说:“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照顾好你!”
“这次,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照顾你!”
他冰冷的手掌如同他的心一样没有温度,嘴上说得好听,可他手掌的温度出卖了他。
我一言不发地看向窗台,眼里只有对他的厌恶。
他长叹一口气,起身道:“一个月后,我就要领兵出征,这次一定要夺回燕西二十州,我回军营了。”
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暗暗发狠道:“我绝不会让你出大梁,这一次我定要护住我的性命。”
3
前世,在上巳节这天,他带我出去游玩,逛集市放河灯。
他给未出世的孩子买了许多玩具,他在一个兔子挂坠上刻上了我们俩的名字。
在他出征在外的时候,我曾对着兔子挂坠倾诉相思之苦,如今想来,真是令人发笑的举动。
我简单梳洗后便去了集市,我要毁了那个小兔子。
等到了集市,那个卖兔子的商人说挂坠已经被人买走了。
我:“如此甚好!”
我说完便漫步在集市中,不知不觉就走到河边,看着一对对有情人在放河灯许愿。
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我的视线中,他依旧是白日的穿着。
他没有回军营,他在骗我。
他身旁一名婀娜多姿的女子,穿着京师最流行的衣裳,满脸幸福笑容地望着他。
他们两人一同放了河灯,那名女子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
他大笑着搂着一脸娇羞的她,两人坐在河边交谈着……
我紧握河边护栏,强忍着心中的难堪,喘着粗气憋着眼泪。
我在远处静静地看着他们调情,在他们接吻的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了,弯腰哗啦啦呕吐了一大片。
我身后的丫鬟连忙将我扶到轿子里。
我全程冷静得可怕,可为何我脸上湿漉漉的!
我用指甲掐着指腹,在心中一遍又一遍提醒自己:“小不忍乱大谋!”
他从一开始靠近我就有别的目的,他口中的爱都是虚假的,他早已与我离心。
这些年我对他的感情还不如喂狗,至少狗还会朝你摇尾巴。
4
我近几日同往常一样,没有和他撕破脸。
他也没来找我,但听院子里的丫鬟说,他每日下午都会在我的门口站好久,但从不让下人告诉我。
等他走后就差人送来许多奇珍异宝,但都被我差人丢库房了。
我一眼都没瞧过那些东西,我怕脏了我的眼睛。
这样也好,此时我们两个保持这样的相处模式是最好的,给我时间寻得机会,在他出征前取了他的狗命,前世所有的事情不会发生。
这日,他风尘仆仆来到我的屋子里,他满脸堆笑,就在见到我的那一刻,他瞬间冷若冰霜。
他独自拉开椅子坐下,说:“淑儿你喜欢听小曲,我让戏曲班子里的人来府上了,给你解解闷。”
他不等我回答,便擅作主张将一名容貌姣好的女子唤来,自顾自地介绍道:“这是曼曼,是京师唱小曲最有名的!”
我的心咯噔一下,他怎么敢!
怎么敢把她带到我的面前,这可是公主府!
曼曼身上传来一股熟悉的香味,原来他身上的香味是另一个女人的味道。
前世的记忆翻江倒海一般朝我涌来,我捂着鼻子咬牙切齿地吼道:“滚。”
曼曼连忙跪在我面前,用清脆又娇媚的声音说道:“公主息怒,听阿宁说你近日烦心四起,特意让我给你解解闷的!”
阿宁?
好一个阿宁!
我嘴角挂笑,走到她身边细细打量她的容貌,一双吊梢凤眼,两片薄薄红唇,嘴角挂着似有似无的冷笑。
我伸出手撩起她的下巴,原来是她!
前世剑指宫廷的女人!
我瞥了一眼他,打趣道:“你们就这么迫不及待了吗?”
曼曼连连摇头,“阿宁对我有救命之恩,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我冷漠地看着宁锦贤,说:“让她死呢?”
原本沉默不言的他豁然起身,语气微怒道:“淑儿,你闹够了没?”
我闹?
他都把外面的女人带到公主府来挑衅我了!
我伸出手扇了他一巴掌,怒道:“宁锦贤,我对你也有救命之恩,你如今便是这般待我?”
曼曼抢先一步说道:“阿宁待公主是极好的,他见你最近不开心,便满京师地寻找你喜欢的玩意。”
我乜斜着眼看去,反手给了她一个巴掌,“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我的一巴掌落在他心爱的女人脸上。
他神色慌张,克制又隐忍,而他身旁的侍卫会意,便将曼曼带下去,屋子里只剩下我和他。
我透过他的眼眸,看到了我不解的情绪,似有心疼……
“我今日就要取她的命,你一定会护着她吗?”
他满眼心疼和不舍地看着我,静默许久,才缓缓道:“会。”
听到这个回答,我突然大笑起来,“你一个从宋国逃难而来的难民,父皇让我下嫁给你,处处以你为中心,从未伤及过你的自尊,你就那么恨我?”
“你背着我在外有了其他女人,你把我放在何处?”
“你把这个女人带到公主府了,你这般践踏我的尊严,你现在是不是很高兴?”
他用痛苦的眼神看着我,伸出双手禁锢着我,深情又急切地说道:“淑儿,你相信我好不好!我对你的爱从来都没有变过!”
我冷眼看着他,不愧是能骗我六年的人。
他演戏的功夫真是出神入化!
无论如何,这次一定要休夫,杀了这对狗男女!
我紧闭双眼摇头道:“我要休夫!”
5
次日,他早早去了军营。
而我一早就来到皇宫,和父皇说清了来意。
可父皇不同意我休夫,我便将心中的担忧都说出来,“父皇,五十万大军由宁锦贤掌控,日后他若是起了反心……”
父皇摆了摆手,“他不会的!他生是大梁的人,死是大梁的鬼。”
“不过是个歌姬,哪能和你相比。”
我焦急道:“父皇,可是……”
父皇一改往常慈祥的神态,厉声道:“淑儿,你乃大梁的长公主,眼下正是收复燕西二十州的最好时机,你要休夫,谁去领兵打仗啊?”
父皇说完便让人送我出宫,不想让我在宫中多留片刻。
帝王家的血缘不过如此,都得为政治目的让位。
既然父皇不信我所说的,那我就自己去查清楚来龙去脉。
我来到宁锦贤的曾经的家,这里是京师的西南角,来往的都是做生意的,各色人等都有。
我让身边的侍卫乔装打扮成普通经商的百姓。
我来到他曾经的家,刚走进院子就听到那道清冷又娇媚的声音。
“我们刚给孩子烧了纸钱,希望他在那边能过得好一点。”
“听你说,温淑儿怀孕了,既如此便留下这个孩子吧,我没有生育能力了,日后温淑儿死后,这个孩子便当做是我自己的孩子,我会好好疼他的。”
宁锦贤:“好,她生的孩子就当做是我们的孩子,你是随我一同出征还是你自己跟上来?”
曼曼:“我自己跟上你们,我们一块出动容易引起大梁的怀疑。”
“好。这次多给孩子烧点纸钱,日后我们还能不能回来,还两说……”
我紧紧捂着心脏,生怕一激动就叫喊出声。
我小心翼翼离开了老宅,可我血脉喷张,心脏狂跳不已。
仿佛我下一秒就要冲到宁锦贤面前质问他,可我知晓此时必须隐忍。
我躲在暗处静静观察他们的动静。
前世,军中来报说宁锦贤在军中和宋国一名女将军来往甚密,那时的我不分青红皂白杖打了报信的人。
如今想想,我当时真的蠢得可以!
他们都是从宋国逃难而来的,他们的孩子死在大梁,葬于大梁。
他定是为了谋生,故意在上巳节与我相遇。
如他所愿,他成了驸马爷。
我细细一想浑身冷冰,身体不由自主地发颤,直到曼曼从老宅出来,才将我从冰窖里拉出来。
我快步跟在她后面,来到一座荒山。
她给一块无字碑烧纸钱,一边烧纸一遍小声抽泣道:“孩子,是为娘命不好,拖累了你!”
“你放心,我马上就能给你报仇了,我才是大梁真正的长公主,现如今被一个草民霸占着长公主的身份,就连我的亲生父皇都不肯认我。”
“你不用担心我,阿宁对我很好,我现在不能生育了,等那个假公主生完以后,我就有孩子了,到时候再把假公主杀了,我心底的怨气才能消除。”
我:???
我是假公主?
整个大梁就只有三个皇子,一个公主。
我自打记事起,大梁百姓爱戴的公主就只有我一个人啊!
我气得左右挪动了一下脚步,不料脚底下的枯枝被我踩断,“咔嚓”一声……
正在坟头哭诉的曼曼猛地一回头,我连忙弯腰躲起来,小步快速离开了荒山。
我跌跌撞撞地冲到轿子里,满脑子都是他们的对话。
我不是大梁的公主?
宁锦贤和曼曼有过一个孩子?
宁锦贤要复仇?
我气急攻心一口老血喷了出来,晕倒在马车里……
6
我躺在床上浑身战栗,在梦境中不停地挣扎,企图从梦境中挣脱出来,想要自己掌握真正的命运。
窗外白雪皑皑,“咔嚓”一声,枯树被大雪压垮了枝丫,门外踏雪的声音响起,奶嬷嬷哈着热气忧心道:“殿下,今日还是没能要来炭火……”
我伸出手揉了揉冻红的脸颊,奶声奶气道:“嬷嬷,我冷。”
奶嬷嬷将我抱到怀里,安抚道:“冬天马上就过去了,春天就要来了。”
“明年,殿下就要六岁了,都会好起来的。”
我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小小年纪的我并不知道被养在冷宫的原因,我只知自打记事以来,我从未见过父皇。
听奶嬷嬷提及,我母后杨皇后因巫蛊之术被满门抄斩,我的命全靠父皇的一句话,他若是哪天不高兴了,我随时就能去黄泉路下与母后团聚。
我从奶嬷嬷怀里挣脱出来,独自走到窗台,伸出手抓了一把雪捏成一个雪团,用力地朝院子里丢去。
我的怨恨随着这个雪团的落地而渐渐隐退。
或许,春天到了,父皇就会派人来接我。
也可能,到了明年,父皇会想起我……
不过,我和母后团聚的可能更大,我一分一秒地数着时间,数着我迈向死亡的步伐。
春天如期到来,大皇子的母后被封为皇后,举国同庆。
父皇的一道圣旨让我参加册封大典,给我穿上属于公主的礼服,我就像一个提线木偶一样,跟在大皇子的身后目睹着一场与我无关的荣宠。
待册封大典结束后,皇后命人将我带到她的宫殿中,她用同情的目光打量我,其他妃嫔你一句我一句地用最温柔的话语刺痛我。
“这就是那介妖后的孩子?”
“这孩子能活下来,全靠当今皇上的仁慈。”
“小小的孩子,看得我心头堵,她走后留下这个孩子在世上受苦,真是狠心!”
她们的安抚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我是妖后之女,我本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
册封大典后,我又被送到了冷宫。
我心想,我离死亡的脚步越来越近了!
等到了七岁,我被皇后接到身上抚养,陪伴我七年的奶嬷嬷被遣散出宫了。
父皇经常来皇后寝宫,我时常会遇见父皇。
及笄那一年我生了大病,躺在床上两月有余,我的及笄礼就在床上度过。
我在内心盼望着父皇能来看看过,许是老天爷垂怜我,父皇第一次来见我就在我及笄的这天。
我满心欢喜地看着父皇,我刚喊了一声:“父皇。”
父皇就满眼嫌弃地打量我良久,语气阴冷又带着恨意道:“谁都不能给她医治,违者诛九族!”
我心里的期望一点点沉入海底,再也见不得一丝光亮。
我哭着醒了过来,原以为年少的委屈能随着时间流逝而消失,可过去的伤痛紧紧抓着我不放。
我睁开哭肿的双眼,看着这陌生的房间,“我在哪里?”
从门外传来一道娇媚的声音,“当然是在我的手里啊!”
随即,她身后跟了几个粗汉子,他们像我投放贪婪的目光,如蛇信子一样黏腻恶心的目光让我浑身难受。
一身红衣的曼曼走到我面前,她居高临下地望着我,将我视为猎物一般,她的眼神如同野兽獠牙一般,将我的尊严彻底撕碎。
她双目带着恨意,语气又充满了得意,“既然你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了,那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
“这一次,我不会像以前那么傻,我要大梁的天下!”
“至于你的命嘛!”她玩味地看向那几个男人,“随你们怎么玩,生死不论。”
我满眼惊恐地看着她,大呼:“我才是大梁的公主,你这个宋国的走狗!”
许是我的话激怒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在我的左耳旁响起。
曼曼目眦欲裂地看着我,“你当真以为你是大梁的公主?”
“当年我母后为了不让我受巫蛊之案牵连,特意将我秘密送出皇宫,来了一招狸猫换太子。”
她弯腰掐着我的脖子,将我的身子慢慢举起来,“你霸占了我的身份,享受着原本属于我的荣耀和疼爱,我要亲手毁了你的这一切!”
“我及笄那一年,宋国就派人将我的身世都告诉了父皇,就连你的亲生父母都被带到皇宫了!”
“可父皇不相信,他只认你这个公主,他只疼爱你!天子一怒,殿上那两条无辜的人命,就这样命丧黄泉了。”
我用力拽着她的手腕,艰难地说出:“及笄?”
曼曼发出一阵阵冷笑,“世人只知温淑儿,可无人知我徐曼曼!”
大门突然被外力一脚踹开,暗哑又狠厉的声音响起,“将他们拖出去杀了。”
我在绝望中将目光投向他,似喜似悲,却又相顾无言。
他一步走到我床边,反手给了徐曼曼一个巴掌,脸色甚是难看,从牙齿缝挤出:“你再敢动她,休怪我无情。”
徐曼曼惊慌失措地松开了我的脖子,她双眼一闪而过的悲伤在她泪水滴落的那一刻,就消逝得荡然无存了。
她眼底尽是冷漠和玩味,她哽咽道:“阿宁,我爱的人是你,我无法与另外一个女人共享你!”
她说完便扑向宁锦贤,用含情脉脉的眼神注视着他。
她一低头便用不可一世的眼神瞥了我一眼……
7
我用嫌弃又冷漠的眼神看着他,他在我的注视下,说:“淑儿是我此生挚爱。”
在这一刻,我笑了。
笑我前世太痴,笑我今世太执。
痴念他的爱,执着我的恨,到头来终究是一场自我折磨。
徐曼曼既不恼又不闹,只是挑衅道:“我知道阿宁是为了我着想,我生了孩子以后,落下了不能再生育的毛病,你这都是为了我好。”
“等她生完以后,我们就有孩子了……”
一道响亮的声音打破她的话,我微微发麻的右手在不停地颤抖,我用尽全力扇了她一个耳光。
我宁愿孩子从未降生在这个世界,也不愿意她跟着贼人过活!
我一字一句讽刺道:“你说我是大梁的假公主?你当真以为在皇宫里血缘能决定一切吗?”
“只要天子的一句话,就可以推翻任何联盟,利益联盟,血缘联盟,姻缘联盟,在掌权者眼里,一句话就能摧毁!”
“若真如你所说,你是大梁的真公主,你早就死了!巫蛊之案牵连甚多,杨皇后被株连九族,这公主身份你认还是不认?”
曼曼气得伸出手想要还手,但被我单手架在半空中,我冷笑一声捏紧她的手腕狠狠用力一摔,快步走到宁锦贤的面前。
我用手尖点了点他的胸膛,“忘恩负义的男人,不要也罢,你既然那么喜欢心术不正的人,你捡走吧。”
我低头摸了摸我的肚子,“至于我肚子里的孩子,你们想捡现成的,那不能够的!”
我说完便迈着大步打算离开。
徐曼曼在身后气得咬牙切齿,“阿宁,你不能放走她!”
宁锦贤开口:“淑儿……”
我用冷清的语气说:“我现在仍是大梁的长公主,你知道轻重的!”
我走了院子发现此处是京郊,徒步两个时辰。
我顶着日光一步一步往公主府赶。
走了一个时辰,我到了落脚的驿站,刚点上一壶茶,宁锦贤就走到我的面前,他欲言又止地盯着我,眼神里仿佛有千言万语难以诉说。
我用茶盏敲击了木桌,询问道:“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他依旧不言,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我,眼里流出痛苦又释怀的神情。
我突然冷笑了几声,毕竟今世他的表情太难以捉摸,这要放在前世,我定会被他骗了去。
不过,我已经死过了一次,这种小把戏骗不了我。
就算他此时中箭死在我面前,我眼睛都不眨一下。
古人言之不假,果真哀莫大于心死。
我看不透他的意图,在桌上放下银两起身打算离开,不料被他喊住:“休夫,你想休夫且等我出征回来后,可以吗?”
我不言,依旧迈着离开的步伐。
他再次恳求道:“等我出征回来后,可好?”
“淑儿,你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我求求你!”
我回头看着他悲恸万分的脸,竟一时之间回想起我在前世死前痛苦狰狞的模样。
我大口喘着粗气,厉声道:“不!我绝不随了你的意!”
我快步离开了驿站,可身后传来他哽咽又压抑的声音。
我抬头望天,一切都会解决的!
休夫是第一步,是我断情的决心。
弑夫是第二步,是我枉死的不甘。
身后的脚步声突然停下,他的哽咽声戛然而止,“淑儿,我不会如你所愿的!”
“此生,只要你信我一次便可。”
“我定会护你周全!”
我回头与他遥遥相望,我用充满不屑的语气说:“你护我周全?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你的女人方才差点掐死我!”
“我身边的祸事都是因你而起,只要解决你这个祸害就行了。”
我大笑起来,前世大梁子民都信任他,可他却倒戈带着大军踏平了整个大梁。
整个大梁皇宫都被他用重兵围了起来,皇宫里都在等候他凯旋而归,而他带兵守在皇宫外,待到时机成熟派将士屠尽皇室贵胄。
可那也是我女儿的满月宴啊!
父皇特意将女儿的满月宴和他的凯旋的庆功宴放在一块,可没想到我们都命丧在这场宴会中。
这仿佛就是为我们自身打造的坟墓……
六年前的上巳节,我在街上游玩看到衣衫褴褛的他蜷缩在地上。
上巳节人流多,他被众人踩踏发出真真痛苦的嚎叫。
我让侍卫疏散人群将他救下来。
侍卫拨开他杂乱的头发,一张俊秀清冷的脸庞出现在我的面前,在那一刻,我的心颤动了。
不等我发话,他便跪在我面前不停磕头,感谢我的救命之恩。
我随口借以公主府正在修缮缺少人手为由,将他带回来府。
公主府的西苑正在修缮,我时常会走到西苑,他做事踏实,但见了我眼底尽是羞赧之意。
待西苑落成后,我举办了一场庆功宴,我带着京师贵女在西苑游玩,我刚踏上木桥时,他就冲到宴会中惹得一番骚乱。
我不解地看着他,也没多想便独自走到木桥中间,不料他一个箭步冲到我的面前,将我推离了桥中央。
不等我反应,他就落到了湖中。
宴会结束后,我询问理由,原来府中有人偷工减料,不料我会独自上木桥,最后在他的指控下将偷工减料的木工师傅抓起来了。
正因为此事,我与他走得更近了。
没过多久,我和他的事情传到父皇的耳朵里,一纸赐婚,我和他成婚了。
如今想来,他是宋国难民的身份存疑。
他从一开始就给我编制了一场美梦,给大梁打造了一个坚固的坟墓。
我从冰冷的回忆中抽离出来。
我看着他的眼睛,无比诚恳又冷漠地说:“对,坟墓!你给我打造了一个坟墓!我此生绝不会顺了你的意!”
“我大梁子民那么多,区区一个领兵出征的人,多如牛毛!”
他叹气摇头,“我就知道会这样!”他疾步跑到我面前,双手紧紧地圈住我,低喃道:“淑儿,我只求你信我一次,你要打要杀等我出征回来后,我任凭你处置。”
“淑儿,我真的很爱你,此生为了你,我连命都可以舍弃!”
我听着他的情话默不作声,决绝地将头上的簪子拔下,用力地刺进他的胸膛。
一声闷哼声在我耳畔响起,“淑儿,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我冷笑一声,用力推开他,视线从他狰狞的脸庞落在簪子上,淡淡道:“这簪子是你从前送与我的定情信物,今日还你。”
“你我此生的缘分,到此为止。”
他苦笑着脸,无奈地看着我。
可那又怎样呢?
面对死亡,谁都会这样做!
我并不后悔。
8
我回府梳洗后,理清楚思绪以后,直奔皇宫。
生在帝王家,能打动掌权者的只有最核心的利益,既如此,此番进宫不能像往常一样以小情小爱来说服父皇。
在皇宫门口遇见宁锦贤,他刚从皇宫出来,他驻足道:“日后珍重!我此生绝不负你!”
我冷笑,踏步来到疏政殿,父皇整伏案批阅奏折,他让侍候在殿内的众人都退下。
父皇语重心长地说:“休夫的事情,不要再提及,这次不允,日后亦不允。”
我淡淡地说:“若是宁锦贤是宋国的细作呢?他的铁骑会踏破大梁山河,父皇你可愿让我休夫?”
“可愿夺了他的兵权?”
父皇将手中的奏折让书案上一扔,“哐当”一声让我想起真假公主一事。
我试探性询问道:“父皇,当年巫蛊之案你为何留我?我原以为你君心仁厚,现下看来应该是另有所图罢了。”
一记冷冽的目光扫来,天子的威仪显露在我的面前。
我扑通跪在地上,说道:“父皇,为了大梁的江山社稷着想,宁锦贤万万不能领兵五十万,此乃后患无穷!”
回应我的不是我想要的答案,而是一记重重的警告。
父皇告诫道:“我予你荣华富贵已是天恩,你安心做大梁长公主才是正途,宁锦贤领兵一事,我自有主张,下去吧。”
我怔在原地,缓缓抬头看向高高在上的父皇,我一切都懂了。
我不过是皇家的一个吉祥物罢了,一介妖后之女,怎敢企图掌控自己的命运,在皇家威仪下做一个任人摆布的棋子,才是最符合天子想法的举动。
我怅若所失地看着父皇,冷笑道:“父皇,当年你将我留下,不过是为了让我做你的一颗棋子,在天下这盘棋局中,你的儿女是你一颗颗有用的棋子。”
我忽而又笑着说:“若我是一颗废棋,你是不是像处死我母后一样,将我溺死在宫中!”
父皇厉声道:“住嘴!”
我疯癫地看着父皇笑道:“我及笄那一年,我得了大病卧床两月,父皇你让我自生自灭,不让太医医治我,你在那时便不想要我了……”
“宁锦贤是宋国的细作,此番出征是大梁的亡国之战,你我都得死在他的刀下!”
“我日夜躺在他身边,他的一举一动皆在我的视线下,父皇你万不可轻信于他!”
父皇双手紧握用力在书案上一锤,静静思忖我所说的话。
整个大殿内鸦雀无声,我在等着天子的决断,若此行得不到我想要的答案,我回府后,定会亲手杀了宁锦贤。
良久,父皇发话让大皇子跟着前去做最高的军事指挥,而我休夫一事日后再议。
在我还想发言之际,父皇大声唤来侍卫将我带离了皇宫,要我日后不得宣召不能进宫。
我站在皇宫城门下,像极了在冷宫生活的那七年,像野草一样自生自灭。
那时的奶嬷嬷总告诉我,父皇是疼爱我的,我母后杨皇后一族全被诛杀只留我一个,是天恩亦是血脉之情。
小小的我经常在冷宫院子里盼望着有一天父皇能来看看我,可我始终都没有等来他。
在我及笄那一年,父皇不让任何人来照顾我。
偌大的院子就我一个人,除了一日三餐,我的院子里不见人气。
那时的我躺在床上,以为是父皇想起母后的巫蛊之术,他也要处死我……
我不敢向任何人求救,如浮萍一样在人性中随波逐流,一个浪打来,我随时就会溺死在海水中。
有一日我渴得不行,我掀开被子,双脚刚一落地就跪在地上,我用尽全力都无法站起来。
我匍匐到茶壶旁,空空如也的茶壶如同我的生命一样,已经到了枯竭的地步了。
我依靠在木桌旁,看着窗户外的日落,人到临死前会显得格外平静,看着空气中的尘埃不停跳远,静静地等待死亡的来临。
小小年纪的我,怕死,更怕死后没人来接我。
我害怕像孤魂野鬼一样到处游荡,我想要母后来接我。
在这样的幻想下,我陷入了昏迷。
等我再次醒来已是一个月后。
后来我才知道,是给我送吃食的宫女禀报给皇后,皇后派人医治了我,我这才活下来。
正是因为这件事情,父皇就此冷落了皇后,两年后皇后因病去世。
菩萨心肠的人在吃人的皇宫里是活不下去的。
如皇后一般……
如前世的我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