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偷情时被姘头的丈夫打死。
奶奶却转过头来说我娘是扫把星,不能生儿子还管不住丈夫。
面对奶奶的咒骂我娘只是捂住了我的耳朵。
娘的嘴唇反复嗡动。
我看得懂。
她说的是——
「会有报应的。」
1
爸爸下葬那天,我正躲在瓦斯灶台后面偷吃。
至于外面棺木里沉睡的他。
我已知生死却无悲伤。
婶婶找到我时,小半盘猪耳朵早都进了我肚子。
她拽着我的胳膊将我拽到天井里。
不顾来奔丧的人,一把将我推到地上。
我们家天井没铺砖块,只有土碴子跟石子砾。
尖锐的碴子刺进我的膝盖,这还不算,她甚至扯着我的头发狠狠给了我一巴掌。
「什么下贱玩意儿,竟躲在灶房里偷吃。」
奶奶本来觉得婶婶守着外人闹成这样不好看,毕竟这是她儿子的葬礼。
但听到我偷吃了半盘猪耳朵时,脸色也变了。
她手里抄起扫帚,也不管什么丢人不丢人,直往我身上落。
是我娘拦在我身前,替我挨了这一顿打。
奶奶见我妈拦着打得更用力了。
她边打边骂:「你个扫把星,生了个赔钱货,没给阿武留后,还克死了他。」
「我恨不能打死你!」
看热闹的村民对此表情讪讪。
都是一个村的,我爸怎么死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2
我们村有个女人,丈夫早些年因为盗窃坐牢去了。
她没离开村子,就守着婆家的那栋矮墙房子过日子。
她几乎闭门不出,偶尔出来打扮得花枝招展,迷得村子里的男人都直愣愣地看。
村子里传女人丈夫入狱前的赃款都给了她,所以她从不工作却能衣食无忧。
我碰见过很多次我爸轻松翻过矮墙,钻进了女人院子。
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偷偷问娘,娘也只让我当看不见。
后来我才知道,那叫偷情。
十天前的夜晚,我爸照旧进了女人院子。
可没多久,女人家里就传出来一声惨叫。
等大家都出来看,只见女人赤裸着身子跑出家门。
嘴里直喊:「杀人了,杀人了……」
那时候通讯不方便,女人的丈夫提前出狱无人知晓。
他从镇上走回家时天都黑了。
看到家里亮着灯,内心惊喜妻子居然对自己不离不弃。
哪知道悄声进了屋子才看见炕上白花花的两个人搂在一起不羞不臊。
气急的男人当即去灶房拿了菜刀,一刀便砍在了我爸脖子上。
我看过那刀口,那男人力气极大,重怒下差点就将我爸脑袋砍下来。
我爸当场毙命,村子里的人合伙将男人捆了起来。
男人出狱不到一天,就因为命案又被拷走了。
女人自然也讨不了好。
我奶奶嘴毒又惯会撒泼,每日都跑到女人家门前又哭又闹,就差上吊。
女人没办法,赔了我家五千块钱,然后搬走了。
3
九零年代,五千块钱对于一个家庭来说,都算是一笔巨款。
但这钱,我跟我娘一毛钱都没见着。
非但没见着,甚至奶奶还要我娘掏私房钱置办我爸的后事。
这几天家里人来人往,忙得很。
像鸡鸭鹅这种肉菜用来招待客人,倒是没少准备。
但我一块儿也没吃到。
直到下葬这天,灶房里没人,我才跑进去偷吃了半盘猪耳朵。
但就为了这半盘猪耳朵,奶奶差点没把我娘打死。
我不明白,明明二婶家的弟弟也偷吃过好几次。
但奶奶都笑眯眯地摸着他的脑袋,嗔骂他“小馋猫”。
为什么到了我这里,就成了一件十恶不赦的事了。
我们村子很落后,丧葬方式还是土葬。
奶奶为了那五千块钱,甚至将我爸的尸体搁置了十天。
钱到手了,才张罗着下葬。
那尸臭味透出棺材,弥漫在天井里。
我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今天开了荤,还吃了不少。
又惊又怕下竟被这刺鼻味道直顶地将胃里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那天,多亏了村支书帮忙拦着,我才没被打死。
4
父亲下葬后,我娘想带我离开。
我奶奶坐在炕头上,鼻孔高昂看都不看我娘一眼。
「要滚,你自己滚。」
「舒舒是我陈家的血脉,你凭什么带走。」
村支书虽然看不惯奶奶的所作所为,在这件事情上却也站在了陈家。
「阿武如今已经没了,舒舒好歹也是他唯一的孩子。」
「血脉为大,孩子应该留在陈家。」
我娘失望至极,咬了咬牙,说不走了。
但她不走,我奶奶就不乐意了。
怕我娘是惦记那五千块钱。
直到我娘再三保证绝不打那笔钱的主意,还承诺一个月给奶奶十块钱生活费,她才得以留下。
我娘在镇上的螺丝厂打工。
因为厂子里工作是计件的,所以她每天天不亮就骑着二八大杠往镇上赶。
直到天色大黑,我才能在村头看到她的身影。
这样的工作,一个月也最多只能赚到三十块钱。
她留下,我的开销奶奶不可能管的。
所以什么生活费,不过也是奶奶变相问我娘要钱罢了。
甚至很多时候,奶奶还要站在天井里,对着屋里的我们破口大骂。
这个时候,我娘总是轻轻捂着我的耳朵。
反复说着:「会有报应的,会有报应的……」
5
我爸三年坟都上完了,奶奶的报应也没来。
反而是我娘失业了。
我爸没死的时候,我娘就坚持去厂里上班。
家里也能操办得井井有条。
除了没能给陈家生儿子,我娘样样比婶婶强。
就连小叔,也时常夸赞我娘。
「嫂子真能干,比我们家兰兰强多了。」
兰兰就是我婶婶。
她大字不识几个,仗着给陈家生了个儿子理所当然地好吃懒做。
我娘常说婶婶命好。
小叔虽然没啥能耐,但是对老婆好。
可惜婶婶不惜福,还是个斤斤计较的。
她凡事都想拔尖,不管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如今我娘失了业,她看热闹不嫌事大,经常杵在我娘面前冷嘲热讽。
「这女人嘛,还是得有个男人倚仗。」
她伸出手来捂在嘴边,眼里尽是嫌弃。
「看看你们娘俩儿这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我知道她是看见我们屋里要啥啥没有,觉得我们穷酸。
但实际上这两年我娘的工资早就涨了,怕填不饱奶奶的胃口,没声张罢了。
再就是我娘觉得那些都是身外之物,没必要置办。
不如留着钱给我上学用。
再过一年我就要高考了,我娘想让我考到镇上去。
我奶奶不乐意了。
「丫头片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不如趁早下来干活,赚了钱供养她弟弟。」
我娘不想跟她吵。
小叔脾气虽好但没能耐,是幺子所以也没干过沉活。
每个月打零工赚的就那点儿。
一巴掌都数得过来。
当初我爸死的时候赔的钱一部分让我奶奶补贴了小叔家。
一部分她自己攥在手里谁也不能妄想。
如今还想我辍学养她孙子。
估计这也是她当初不肯放我走的重要原因。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6
奶奶甚至不让我娘用灶房,我娘也乐得不跟他们一家子掺和。
她去村里年久失修倒塌没人住的破房子里推了三车土砖头,在我们屋子旁边,单独垒了个小灶台。
她们吃她们的,我们吃我们的。
住在同一个院子里,关系甚至都不如房客。
我娘在屋里偷偷数钱。
她的每件衣服里面都缝了一只口袋。
这些年她攒的钱全都在口袋里装着。
穿哪件衣服,就放哪件衣服里面。
总之,这个钱是从未离过她的身的。
我知道,她是信不过奶奶。
实际上,她的顾虑是对的。
这三年来,我上学我娘上班。
我们的屋子,时常都有被翻的痕迹。
屋子里的东西很少,所以哪个地方被挪动了,一眼便能看得出来。
我娘数了三遍,都是一千三百二十八块六毛三分。
她舒了口气,将那三百多块钱单独拿了出来,剩下那一千又被放回了口袋中。
「舒舒,娘决定先不去工作了。」
「这一年我专心伺候你考高中。」
我娘说,现在近一点的工作不好找,远一点的又顾不上我。
所以她想放弃打工,等我考上高中,她就去镇上盘个店铺开早餐店。
她听说高中学业紧,到时候她自己当老板,时间自由,能事事以我为先。
我红了眼眶暗自发誓一定不能让我娘失望。
中考前一天下了一场大雨。
奶奶为了阻挠我参加中考,竟把我跟我娘关在了门外。
我跟我娘淋了半天雨躲在屋檐下。
最后还是邻居看不下去,给我们腾了一间屋子。
第二天我就发烧了。
中考完后,我娘在考场外等着我。
我才飞奔进她怀里委屈地失声痛哭。
老天还是有眼的。
我虽然重感冒发挥失常,但还是擦着分数线考进了镇上的高中。
九几年的时候,高中生就已经算是个稀有物种了。
村里人都奉承我奶奶。
说她有福气,养了个有出息的孙女。